《庄子》“环中”之意涵及其“遍中论”思维探究

2022年10月27日，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“博士后系列讲座”第三讲于华东师范大学闵行校区人文楼2102会议室如期举行。本次讲座采取线上线下相结合的形式，邀请到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陈慧贞博士后主讲“《庄子》‘环中’之意涵及其‘遍中论’思维探究”，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陈赟教授担任评议人。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洪澄老师担任主持。各位师友们共同参与此次会议。

讲座主体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部分：首先，以“环中”、“吊诡”之意涵发挥《庄子》的主体性与伦理思考，并与天台宗之“中道观”等思维展开对话；其次，从“环中”之喻出发，将“环中”的视角与《庄子》语言观相联系，指出其背后共享了一个“遍中整体论”的世界观，以及一个朝向非同一性的“吊诡主体”之自由状态；进一步地，“环中”之喻表现出“即中心即边缘”的吊诡思维特质，可以借此思考一种“从边缘出发”的伦理行动。

在进入对这三个部分的具体论述前，陈老师首先就其问题意识做了简单的介绍：对于“中”的思考，构成中国传统儒释道思想的关怀之一。就《庄子》而言，文中多次出现“环中”、“中央”、“中道”、“中地”、“养中”等有关“中”的表达，其内涵与古典儒家传统对“中”（中心、一中论）的思考有着不同的参照座标，而与佛教天台的“中道观”有着思想上的隐显之交织。就《齐物论》的“环中”这一核心概念，可从四个层面去思考和勾勒其思想图像：其一，与语言的结构、是非立场的相对性有关；其二，与对自然万物和“道”的理解有关，并涉及“物化”之说；其三，与社会脉络、他者伦理的思考相关；其四，作为美学的关照向度与伦理空间，指向物化存有论的开放性场域。

陈老师首先指出，《庄子》常用隐喻意象，承载着思想的表达和思维的转化。就“环中”一喻，援引叶维廉先生的说法，其作为在“指义”与“不指义”间的中空地带，为事件和物象留下“间”的余地，同时也指向在语言之外，一种“开放、无碍，像一个没有圆周的中心”的思维方式，从而令万物得以游乎其间。而从环中的“虚、中、空”等隐喻特质出发，陈老师认为，《齐物论》所强调的“环中”是一种可以避免固化之主体思维陷于一偏，而能进行“吊诡两行”的沟通转化之道。从“体”的角度而言，“环中”强调“无体之体，以化为体”。陈老师以“陶钧”为喻，强调“环中”的“非中心”、“去实体性”的特质，借助其内部的力量运作，中空的枢纽流转不竭，彼此让渡，构成相因相循，以应无穷的生存结构。同时，“环中”之喻强调主体“明”的动态视角与“相因相是”的吊诡张力，同龙树“不一不异”的中道观相应，并更进一步与天台宗“法界互具，诡谲相即”的思想有了融通之处。

陈老师指出，区别于儒家的一中论，以《庄子》为代表的遍中论思想强调一种“即中心即边缘”的存在方式。其结构可表达为，中心将其主导地位让渡给边缘，而边缘既属于中心的一部分，也从此中心现身而出，二者相互关联并相互转让，“依而复即”、“模棱两可”。与之相对应的，处于遍中论视角之下的主体，能够重新去思考价值问题中的善恶对立和道德本位，并超越主客分别的思维方式，走出自身的同一性，从而令事物向我们敞开其自身。相应的，遍中论的思维也由此转出了一种“无体之体，以化为体”的吊诡主体。对应到语言实践中，陈老师强调，我们固然永远无法离开语言或取消语言，但我们却能借助语言的游戏、隐喻、流变等特质，超越固化的名制分际，促进语言结构相互转化、流动，进而打开一个“可居可游可化”的美学空间，进而活化人我、物我“之间”差异性的维度，对语言结构背后所承载的价值阶序与意识形态展开反省与重估。

陈老师指出，从《庄子》美学—伦理的视角关怀，“环中”之说，可以看做一种个人与世界的新交往活动模式，其强调边缘/中心的不断转化，语言意象、结构的不断打破与重建，背后蕴含着一种以“以异击常”的伦理行动力量，透过具体的书写活动之开显，《庄子》从不断转化的边缘/中心之视角出发，对于既有的生死/美丑/善恶/强弱等惯常之事物赋予物化存有论的新意涵，在此过程中，既定的社会结构和文化场域被悬置起来，“环中”既以“不住两端”的方式对万事万物保持自由的否定作用，同时也具有“真空妙有”的无限创造意义与形式。如以《德充符》为例，庄子将那些身形残缺之人视为得道之人、德全之人，开启了独特的转“审丑”为“审美”与他者伦理之视角。

总结而言，环中之说首先表现为对语言二元结构的超克和对差异性、多元性的肯定。作为一种思维方式，它将我们引向对于主体的全新理解：主体之生命历程不是单向度、孤立式的存有，而更是处在众妙交叠的“环中”之道，物我协和，鼓荡出千姿百态的天籁交响。在这一过程中，自我真正意义上地参与到他者的生命经验中，经由关系性的圆转相依，与生生不息的大化同流，敞开充满可能的实践之路。

在评议环节，陈赟教授指出，上述报告以“环中”为分析对象，思考如何重新活化，运转我们的世界、自我和语言。借助“遍中论”思考模式，超越日常的僵化，将我们带向一种虚灵、流动的道路。在这个意义上重新思考《庄子》的“道体”，便不再是作为实在的点，而是虚空的环中，一种能够消解凝固性的动能。在放弃道体的实体性的同时，我们也打开了其中的开放性和包容性，使之成为一种弥散在万物的意义之网，突破了单一的线性思维，走向多元的世界。但同时，陈赟教授也提醒我们，在关注解构与开放之外，不应当忽视当下生存意义的确立与生命的贞定问题。

讲座的最后，陈老师就“环中”之喻、“庄子与海德格尔的关联”、“道物关系”、“道家与儒家”、“环中与得其环中”等问题与大家进行了交流，讲座在掌声中圆满落幕。